“你……可想好。这故事拍的好,没人会说你的功劳,只会把好处记在王诠安的头上。并且还有一点……这可是个大人情,这部书能压在厂里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有个坎儿过不去。一旦王诠安过去了,那就真的过去了!而如果拍不好……”
“拍好、拍不好,我都不会落下什么好处。”
许鑫直接替他把话给说全了。
其实刚才那句话说出口后,他也后悔了。
摆明了,《白鹿原》就是块烫手的蜂窝煤。
本身有窟窿就算了,最关键的是现在国家还不让烧。
谁捧着,无论这煤好坏,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电影这短短的两个小时,装不下《白鹿原》的人性之恶。
而如果拍不好,自己就等同于崴了一脚的泥。
还是明知道前面有水坑,自己犯贱往下踩的。
可是……
“我心里过不去,齐哥。”
许鑫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烦,明明刚掐灭了一根烟,转头又点了一根。
“这片子我不冲着别人……我只冲着观众。或者说冲着我自己!一想到以后厂里有可能出来一部啥也不是的烂片,我就跟自己碗里的面条发现了一只死苍蝇一样……”
“……”
齐雷一时间无语。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吃完饭就听到这恶心的比喻,还是其他。
“明明是个好故事,但却被拍砸了,那是导演没能耐。可如果明知道这是一个垃圾剧本,却还拍了,那才叫啪啪打咱们得脸。我接受不了的是后面的……
就像是《致青春》这个剧本。交给郭凡后,他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想找我聊聊,取取经,我都没说。为啥?因为这剧本是你自己的,作为导演,一定要有自己独立完成作品的能力。没有的话,干脆就别吃这碗饭。大不了,这片子拍出来别上映,继续补拍修改就完了。
可现在明知道《白鹿原》要拍了,我要是亲眼看到它烂下去……虽然说出去夸张了些,但我真感觉我这个人这辈子就完了。它不在于多恶心我,而是……”
“触碰到底线了,是吧?”
“对!”
许鑫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怕最后这个故事拍的似是而非,哪怕他只是套了个《白鹿原》的壳子,但却拍的五花八门,但最次它也得是个完整的故事,观众掏钱买票进来,发现这电影连个狗屁都不是,那我心里真的过不去这个坎。”
说完,他还不忘补充了一句:
“别人拍烂片咱们管不着……但咱们厂里自己的事情,总能管吧?”
齐雷没直接回应。
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许鑫的想法。
可同样的,他也有他的看法。
但不适合这会儿说。
他看得出来,许鑫这会儿正“上头”呢。
于是,他微微点头:
“嗯。”
像是认同了许鑫一样,抽出了一张纸擦了擦嘴后,一拍大腿:
“咱走吧?”
“嗯,走。”
俩人一起出了饭店,往厂里走。
而这一路,齐雷主动找了个话题,和他聊起来了他今年要去威尼斯的事情。
作为上一届威尼斯最佳导演银狮奖得主,许鑫今年肯定是要去威尼斯的。他要给这一届的最佳导演颁奖。
聊威尼斯,聊意大利,甚至聊起来了许鑫不咋看的足球。
一路像是吹牛打屁一样回到了厂里。
这会儿还没到上课的时候。
中午,天气也闷热,正常情况下,齐雷都会把车停在办公楼门口自己的停车位上。
但这次他没有。
就停在了路边,在许鑫疑惑的目光中一指对面:
“吃冰棍不?”
“……行啊。弄根老冰棍吃吃。”
俩人一起解开了安全带下车。
来到了西影厂进车大门口正对过的小卖铺,齐雷掏了一块钱,拿了两根那种不加奶最基础款的老冰棍。
递给许鑫一根,自己一根。
俩大老爷们就这么嗦喽着冰棍又穿过了马路。
而就在许鑫要上车的时候,却见齐雷指了指厂里:
“走回去吧,车也脏了,下午让司机刷个车。”
许鑫也没多想,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大门。
刚进了门,忽然,齐雷叼着冰棍来了一句:
“田总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
许鑫一愣。
而已经确定他完全冷静下来后,齐雷也把憋了一路的话一股脑的倒给了他:
“《白鹿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很复杂。我说了,这部作品在厂里,不单单只是一个待改编的剧本,它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而在这件事上,连田总都没办法,那是老厂长留下的问题。
说白了,咱们可以把它单纯的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剧本来看。可谁要真这么做了,谁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子。你以为厂里那些人靠的是什么?王诠安和顾常卫真的是因为蒋文丽,厂里才会有这么大的宽容?蒋文丽的面子可没这么大。”
“……”
许鑫一声不吭。
继续听他讲。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年张导差点就接手这个活了。”
“……嗯?”
听到这话,许鑫这次是真的惊讶的挑起了眉毛。
“吸溜~”
天热,冰棍化的快。
齐雷吸溜了两口后才说道:
“谁都看得出来,单从“苦难”上来定义,《白鹿原》比《活着》高出不止一个量级,对不对?”
“那肯定。《白鹿原》已经不能用苦难两个字来定义了。”
“对呗……当然了,我这事情也是听田总说的,具体我也没经历过。但按照田总的说法,《活着》上映之后,反响很不错。然后老厂长就找过张导,想让他拍《白鹿原》……
其实这话说的也不对,应该说是有人找老厂长给了一个不算任务的任务,老厂长没法拒绝,想让张导拍。张导没拍,大概的意思是这片子,他实在是驾驭不了。
当然了,具体是驾驭不了,还是说知道这片子不好拍,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拒绝了。但他拒绝,这活必须得落到别人头上才行,否则空到这也不合适……
最后才轮到了王诠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争取来的,总之,最后《白鹿原》的改编权交到了厂里……”
许鑫听到这,心里冒出来了一个疑惑。
不对啊。
老头的《活着》上映是94年,王诠安虽然是91年进的厂,但一直到99年才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独立拍摄电影的机会。
这中间还空了五年呢。
不过他没问。
这事儿可能问老头会更清楚。
于是继续聆听。
齐雷继续说道: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实话就是,你说你要担当《白鹿原》的制片人,这事情田总甚至都不会听你的理由,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不可能让你来做。能给钱投拍,已经是厂里的底线了。还要搭个你进去?这根本不现实。”
“……”
许鑫这会儿其实脑子也冷静下来了。
更别提手里还有半根冰棍呢。
想热都热不起来。
而顺着齐雷的思路,他皱眉说道:
“可我的态度还是刚才咱俩说的那样,这一锅好饭,飞进来一颗老鼠屎我真能恶心够呛。”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和田总去说的就是,把《白鹿原》也归到艺创中心里。剧本你来审就是了,你觉得这剧本什么时候合格了,什么时候就拍。但你想当制片人……不可能的。这事情和谁都可以有关联,唯独你,你就压根不会出现在有关这部《白鹿原》的任何新闻上面。和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
这件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俩人溜达到办公楼门口。
冰棍吃完,齐雷见许鑫已经冷静下来后,就回去午休去了。
他肯定不用上课。
但最后的学习经验会的大合照里肯定有他。
他也没安排许鑫干嘛……开玩笑,这里跟许鑫的家没啥区别,想干嘛就干嘛呗。
而许鑫也没走。
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后,直接拨通了张一谋的电话号码。
结果电话刚响两声,他才想起来……老头这两年已经有午休的习惯了,赶紧又挂断了电话。
但不到十秒钟,张一谋给他回了过来。
“喂,怎么打两声还挂了?”
“怕打扰您休息。您午休呢?”
“唔……刚打算睡一会儿,不过没事。怎么了?”
“电影咋样了?”
“你有事说事。怎么还墨迹上了?”
听到这话,许鑫这才直入主题,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问道:
“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呢。当年吴导真的找过您?”
他说的吴导就是吴天眀,西影厂的上一任厂长。
同时也可以说是一手提拔起来老头的贵人。
《老井》就是出资他手。
第四代的拔尖人物。
“嗯,找过。”
张一谋没丝毫瞒着他的意思,在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已经知道了许鑫想问什么,直接说道:
“不过,田双河没和齐雷说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在他的角度来讲,把《白鹿原》的各种因素说的越迷离,你们这一派的内部反倒会越安稳。摸不清嘛,因为摸不清,所以对于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行为,容忍度才会越高。”
许鑫一愣:
“啥意思?《白鹿原》不是啥历史遗留问题?根本没这一回事?”
“那倒也不是……唔,怎么和你讲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刚才不是觉得齐雷的话有个漏洞,就是94年我拍《活着》,王诠安99年才拍电影,这中间空了五年,对吧?”
“嗯。这五年没说事儿?”
“哈哈。”
张一谋的笑声响起:
“说不说事得分你怎么看。你知道王诠安是哪里人么?”
“陕西人啊。”
“……废话,我还不知道他是陕西人?我说具体的。”
“呃……这还真不清楚。”
“他是延安人。”
许鑫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是……”
“嗯。”
都不用他说,张一谋就应了一声:
“我就这么和你说吧,八十年代初期,刚开放那会儿,他就已经可以跟随公派考察团出国考察访问了。那会儿他才二十出头……”
“好家伙!”
许鑫下意识的眼睛有点直了。
“来头这么大?”
“你以为呢?他来厂里那几年,本来是走田双河这条路的。后来路没走下去,但趁着当时关系还在,路走的相当通畅。只是……他当时还是年轻,那时候大家追求的就是叛逆、思想开放、独立这些……他是热爱电影的,所以文职就不做了,一头扎进了影视圈当起了导演。而那会儿,也就是千禧年前后。”
“也就是说……要是他当年坚持走下去……”
“连你都想把家族传承下去,父传子,子传孙呢。他的起点可比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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