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裡兜轉到天黑,徐十九臨時決定從勞山南麓突圍
徐十九原本打算從燕子磯方向突圍,不過他懷疑小日本已經識破他們的計劃,並提前在燕子磯方向設定了攔截,徐十九的直覺向來都很敏銳,這次也不例外,尾原重美的確已經在燕子磯佈置了一個小隊,就正著徐十九他們往裡鑽呢。
不過勞山南麓是大片的水田,而且是那種爛泥田。
爛泥田其實並不可怕,現在畢竟已經是深冬季節,田裡的水早於了,就算還陷腳最多也不過沒到腳踝,最可怕的是這些爛泥田裡還有爛泥綽,爛泥綽其實就是縮小版沼澤,而且與地下水系連通,天氣再冷也是不結冰的。
天道無常,你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噗”高慎行一腳踩空,整個人都陷入了爛泥綽裡。
徐十九跑了幾步見高慎行沒跟上來,急回頭看,卻看到高慎行已經陷入了爛泥綽。
“大隊長,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高慎行知道陷入爛泥綽之後施救非常的困難,關鍵是非常耗時間,可現在小日本就在他們身後不遠,時間根本不允許徐十九救人,與其兩個人都死在這裡,還不如死他高慎行一個。
徐十九卻毫不猶豫折返回來,開始解自己的綁腿準備施救。
高慎行就急了,厲聲大吼道:“大隊長你快走,再不走就完了”
高慎行是真急了,小日本已經迫近到了兩百米內,如果不是因為是夜間,光線影響了小日本的射擊精度,他們兩個只怕早被小日本打成篩子。
徐十九卻渾不理會高慎行,只是將解下的綁腿扔了過來。
“大隊長你快走,你再不走,我就一刀割斷自己的脖子”高慎行從步槍上卸下刺刀橫在自己脖子上,流著淚哀求,他有過爛泥綽救人的經歷,知道要把一個大活人從爛泥綽裡拔出來,得費極大的力氣,更需要很長的時間。
然而現在,不僅徐十九體力已近乎透支,時間更不允許他救人。
“你閉嘴”徐十九卻絲毫不為所動,冷然道,“你若真敢割斷自己脖子,老子也就不跑了,索性他孃的跟小日本拼了。”
“大隊長,你這又是何必?”高慎行慘然道。
“少他孃的廢話,趕緊抓住綁腿,我好把你拽出來。”徐十九沒好氣地道,“老子還是那句話,我們十九大隊從來就沒有拋下兄弟獨自逃命的孬種”
高慎行淚光隱顯,終於伸手抓緊了綁腿,徐十九大吼一聲,雙腿使勁在水田裡蹬出兩個深坑,然後以深坑為支撐,奮起全身力氣向著一邊使勁拉拽,因為太過用力,徐十九的指關節都開始發白,因為太過用力,徐十九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
在徐十九的努力下,高慎行終於開始一點點地往上升起。
當小日本迫近到五十米內時,高慎行大半個身體已經被拔到了水線以上,高慎行再趁機雙肘支地往前奮力爬行,遂即感到兩腿一輕,整個人已經脫離了爛泥綽,那邊徐十九卻已經累到全身虛脫,一屁股就坐到了爛泥田裡。
幾束手電突然照射過來,緊接著就是連聲槍響。
高慎行一個前撲加翻滾,堪堪躲過了小日本射過來的子彈,徐十九卻因為虛脫再無力做出戰術規避動作,頃刻間連中兩彈,一發子彈打在腿上,另一發卻打在了右胸口,徐十九當即悶哼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手電光開始劇烈地晃動,顯示小日本又在往前追了。
高慎行撲到徐十九跟前,急聲道:“大隊長,你怎樣了?”
“慎行,我中彈了,左腿中了一槍,右邊肺葉可能也被傷到了,我不行了,你走吧,把你剩下那兩顆手雷給我。”徐十九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有野戰醫院,能及時手術,他多半還有救,可現在這個情況,他就必死無疑。
高慎行怒道:“大隊長你說什麼呢,我絕不會扔下你不管”
“好兄弟,你趕緊走。”徐十九道,“別忘了多殺幾個鬼子,給老子報仇”
“大隊長,你剛才還說咱們十九大隊從來就沒有拋下兄弟獨自逃命的孬種,現在卻又讓我拋下你逃命?你這是要讓我當孬種麼?”高慎行說著便探手抓住徐十九的雙臂以及一條腿將他打橫背起,一邊說道,“我告訴你,絕不”
“慎行,你快放我下來。”徐十九連番受傷,人已經極虛弱,低聲說道,“你揹著我根本走不快,逞強只能白白送死,你還不能死,你還得殺更多的小日本,替念慈報仇呢,也替我和佳兮報仇,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絕不”高慎行卻斷然拒絕,大聲道,“大隊長,我絕不會拋下你”
往前疾走幾步,高慎行又大聲道:“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揹著你的屍首逃出去”
“唉,你這是何苦?你這又是何苦?”徐十九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然後就再沒有聲息了,高慎行心中雖擔心,卻又不敢停下來檢查徐十九的傷勢,只能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一邊哽咽著呼喚著,“大隊長你別睡,不能睡啊,醒醒,你要撐住……”
天上忽然下起雨來,冰冷的雨水很快就將兩人完全淋透,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有些滑,高慎行又冷又餓,完全憑著一股意念在支撐,每次他快要堅持不住時,便會默默唸上一句,我們是兄弟,我得把你揹出去,腳步便立刻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尾原重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泥濘,幾乎將咬關生生咬碎。
尾原重美從來沒見過這樣頑強計程車兵,從幕府山到勞山,從勞山到大凹山,再從大凹山到棲霞山,他都不記得已經追出有多遠了,就算沒有兩百里,也至少有一百多里了吧?卻愣是沒能追上這兩個滿身疲憊又渾身帶傷的中國兵
尤其讓尾原重美不敢相信的是,其中一箇中國兵已經受重傷,是靠另一箇中國兵在揹著前行,已經連續作戰不知道多少天,那個中國兵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應該都已經接近透支了吧,可他揹著一個人卻還能走出這麼遠,這是怎樣的一種頑強?
尾原重美實在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在支撐著那個中國兵
尾原重美更加無法想象,如果每一箇中國兵都像這兩個中國兵一樣頑強,那麼皇軍還有希望打敗國軍,帝國還有希望征服中國嗎?
“長官,那兩個支那兵跑進蘆葦蕩了,追還是不追?”一個日本兵大吼起來。
此時東方天際已經微微放亮,四周景物已經依稀可辯,尾原重美急抬頭看時,只見那個中國兵果然揹著另一箇中國兵步履蹣跚地走進了蘆葦蕩裡,一夜追逐,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追到了三江口,再往前不遠就是鎮江城了。
尾原重美咬了咬牙,聲嘶力竭地道:“追,繼續追下去,就是追天天涯海角,也定要給我逮住這兩個支那兵。”
殷尚文像往常般起了個大早,駕駛小舢板前往江邊打漁。
游擊隊的生活是相當的清苦,每天除了訓練,還得為了生計而奔波,有時候搞不到吃的還得餓肚子,可既便這樣,殷尚文也感到無比的充實,因為可以打鬼子,在游擊隊,他找到了自己的路,也看到了中國打敗日本侵略者的希望
跟著殷尚文一起出來打漁的還有十幾個游擊隊員。
最近長江水面可是不太平,時不時的就會有小日本的炮艇沿江巡邏,說是要搜捕渡江逃跑的國軍,更多的時候卻在大肆濫殺無辜,長江兩岸的無辜漁民可是倒了血黴了,游擊隊也損失了好幾個隊員,所以現在只能儘量趁清晨大霧瀰漫時外出打漁。
幾艘小舢板堪堪駛近三江口,前面的蘆葦蕩裡忽然傳出一陣異響。
殷尚文如今也是個老兵了,當即從腰間拔出鏡面匣子又喀喀開啟機頭,回頭吩咐身後十幾個游擊隊員道:“有情況,準備戰鬥”
十幾個游擊隊員紛紛抄起各自的武器,大多都是老套筒和土銃,要不就是鬼頭刀,甚至還有兩個游擊隊員手裡拿著梭標。
不過蘆葦蕩很快又恢了寂靜。
等了片刻,前方還沒有動靜,殷尚文決定帶兩個游擊隊員駕一艘小舢板進去看看,另外十幾個隊員和六艘小舢板卻被他留在了外面,分開茂密的蘆葦叢,小舢板逐漸深入到蘆葦蕩深處,某一刻,殷尚文終於又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呻吟。
“誰?”殷尚文槍口對準前方蘆葦叢,低聲喝問。
前方卻響起了“噗嗵”的落水聲,兩個游擊隊員拿竹篙分開濃密的蘆葦叢,卻看到有兩個渾身泥濘的人影臉朝下撲在水蕩裡,江水盪漾在他們身上,蕩起層層泥水,還有血水,也不知道兩人是死是活,不過底下那個人身上卻分明揹著步槍。
“尚文,他們有槍。”一個眼尖的游擊隊員道,“好像是國軍”
話音方落,前方江邊上忽然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隱隱還有哇啦哇啦的聲音,殷尚文的臉色立刻變了,是日本人
當下吩咐兩個游擊隊員道:“馬上救人”
兩個游擊隊員趕緊將小舢板撐過去,又跳下船把那兩個國軍抬上了船,兩個國軍都還有氣,不過其中一個渾身是血,傷勢很重,另一個國軍身上倒是沒什麼致命的傷口,人卻昏迷了,看樣應該是累暈過去了,嘴裡甚至還在不斷地喃喃低語。
殷尚文拿耳朵湊近了仔細聽,那國軍似乎在不停地說著:“大隊長,別睡,撐住了,別睡,千萬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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