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臺,梅崗。
張靈甫率305團死守河定橋一線,雖身受重傷猶不肯退,替友鄰部隊在後方重新構築防禦工事贏得了足夠的時間,雖然屢屢受到日軍轟炸機的騷擾,整個過程時斷時續,但是到中午時分,十九大隊的防禦工事還是基本完成了。
徐十九與邱維達的戰術思想如出一轍,都選擇了將工事修在山頂平臺的中冇央,而沒有把工事修在平臺跟山坡連線的稜線上。
學生兵舒同文也參與了修工事,直到工事完成才忍不住問徐十九:“大隊長,把防禦工事修在山頂平臺的中冇央,平臺以下就看不到了,小日冇本不就可以從容爬上山坡了?如果把防禦工事修在稜線上,不是可以更好壓制日軍麼?”
徐十九嘆了口氣,說道:“把工事修稜線上,射界的確會更好,可凡事有利就有弊,你的射界寬廣了,也就意味著敵人的火力更加容易威脅到你,如果我方在火力上佔據優勢,那沒什麼,可如果我方火力處於劣勢,那就麻煩了。”
舒同文一點即透,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如果把工事修稜線上,日軍的擲彈筒、平射炮甚至曲射炮都能實現火力覆蓋,面對日軍處於絕對優勢的炮兵火力,我軍在倉促之間修築起來的簡陋工事根本就扛不下來。
但是把工事修在平臺中冇央就不一樣了,由於山體的阻擋,日軍的平射炮首先沒有了用武之地,再加上日軍的觀測氣球沒有山頂高,小日冇本的曲射炮、野炮在失去了炮兵觀測員的引導後,只能進行毫無針對性的大範圍炮擊,威脅將大大減弱。”
對於系統學習過炮兵課程的徐十九來說,這些只是常識,但是對於從未接觸過炮兵課程的舒同文而言,這卻是完全陌生的知識領域,舒同文能夠憑藉自己的觀察就總結出這樣的寶貴經驗,其悟性可說是非常之高了。
徐十九在舒同文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嘆息道:“阿文,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真想送你去西點深造,你若能在西點好好學習三年,畢業後肯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軍官,中冇國若要想打敗小日冇本,離不開你這樣的優秀年青人。”
舒同文反詰道:“大隊長,你好像也不大吧?”
徐十九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年齡雖不大,軍中閱歷卻已經相當豐富了,關鍵是他已經被深深地打上了“十九路軍餘孽”的標籤,上校軍銜、營級主官已經是極限,他在國軍陣營裡已然不可能有更大的發展了。
舒同文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工事上面,再次問道:“大隊長還有個問題,工事為什麼要修成彎彎曲曲的‘之’字形,而不能夠修成幾條直線呢?”
徐十九道:“這個跟開闊地行軍要走‘之’字隊形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走直線,遭到敵機掃射時傷亡就會冇非常大,走‘之’字隊形就能把傷亡減到最小,同樣的道理,把工事修成‘之’字形,也能夠最大限度減小日機俯衝掃射的威脅。”
“原來是這樣。”舒同文點點頭,又指著戰壕裡單獨挖掘的一個個深洞問道,“那這些個小冇洞呢?挖出來是幹嗎用的。”
徐十九解釋道:“這個叫避雷洞,專門防禦小日冇本的手雷,小日冇本的甜瓜手雷一炸四十八瓣,殺傷力極強,所以必須挖專門的避雷洞,小日冇本的手雷一扔過來,就把它踢進避雷槽裡去,這樣一來爆炸產生的破片就毫無威脅了。”
頓了頓,徐十九又接著說道:“不過這避雷洞只能用來對付小日冇本的新兵蛋子,如果遇上日軍老兵,他們在磕開引信後通常會延時幾秒鐘再扔過來,這樣扔過來的手雷通常會當空爆炸,殺傷力比落地爆炸更厲害。”
舒同文臉色微變,不忿地道:“我們也可以把手榴彈導火索拉著後,再延時幾秒鐘扔出去。”
“恐怕不行。”徐十九溫和地搖頭道,“除了德國原裝進口的手榴彈,不管是金陵造、鞏縣造還是漢陽造手榴彈,質量都是參差不齊,引信延伸也都是毫無規律,你拉著導火索延時幾秒鐘再扔,沒準不等你扔出去就炸了。”
“啊?”舒同文愣了愣,沮喪地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咱們的工業基礎太bó弱,造不出來飛機大炮,也造不出質量可靠的手榴彈。”
徐十九道:“所以我才極力反對你們這些學生上戰場,國家要培養出你們這樣一個大學生真的不容易,相比打仗、與日寇廝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們去做,譬如發展祖國的工業,早日造出大炮、飛機甚至是軍艦。”
“要造飛機大炮,談何容易?”舒同文的軍營歷練雖然時日不長,卻已幾次遊走於生死邊緣,相比在校園時的書生意氣,此時他思考問題已經變得更加成熟,嘆道,“先不說飛機大炮還有軍艦了,就是鋼鐵國民政冇府都煉不出來啊。”
徐十九默然,說到關乎國家戰略的大事,他就不甚了了
舒同文的話匣一經開啟卻有些收不住了,不無jī忿地道:“我一直在困惑,小日冇本不過是一個彈丸島國,人口、資源遠不足以與我中華相提並論,可為什麼日冇本發展出了強大的重工業,飛機大炮坦克都可以大量生產,甚至還可以造出全世界最先進的戰列艦,而我們中冇國的重工業卻始終都是零,不要說飛機大炮、軍艦坦克,甚至就連用來製造槍支彈冇藥的鋼鐵都需要從國外進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滿清時,我們就受人欺負,軍閥混戰時期,我們還受人欺負,現在民國了,國家也基本完成統一了,可為什麼還要受人欺負?大隊長,我是真想不明白,中冇國到底是怎麼了,曾經強盛一時的中華民族為什麼會淪為人見人欺的魚肉?”
舒同文想不明白,徐十九自然是更加想不明白,當下拍了拍舒同文的肩膀,說道:“這些救國救民的道理,就靠你們這些讀書人去探索了,你什麼時候整明白了這些,別忘了告訴我一聲,我也一樣想知道。”
說罷,徐十九徑直轉身走了。
舒同文卻陷入了長長的深思,甚至連徐十九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舒同文的困惑其實是近代中冇國所有有知識、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共同的困惑,舒同文在北大讀書時其實也接觸過各式各樣的理論,只不過以前他從未認真加以思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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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中午,張靈甫306團由於傷亡太大,奉命退守藏家巷、楊莊一線。
日軍步兵第36聯隊試圖趁306團立足未穩之際一舉突破306團防線,卻遭到306團數次決死反突擊,陣地反覆易手,戰事極為膠著,日軍步兵第36聯隊的聯隊長脅坂次郎一看306團這塊骨頭太難啃,便把目光投向了306團陣地側翼的雨花臺。
上海派譴軍跟第十軍兩大日軍集團在暗中較勁,都想先於對方攻佔南京,兩大日軍集團內部的各師團也在暗中較勁,同樣的,各師團內部的各步兵聯隊也在較著勁,都想著先於兄弟聯隊打進南京冇城。
第9師團下轄四冇個步兵聯隊,分別是第7、第19、第35、第36聯隊。
第7聯隊聯隊長伊佐一男跟第19聯隊聯隊長人見秀三是陸士23期同學,第35聯隊聯隊長富士井末吉跟第36聯隊聯隊長脅坂次郎也是陸士19期同學,四個聯隊長很自然就分成了兩個陣營,也在暗中互相較勁。
第9師團因為在淞滬會戰中打得不好,傷亡也是參戰各師團中最大的,師團長吉住良輔承受了很大壓力,他是憋足了勁要在南京打個翻身仗,於是有意識地在暗中推波助瀾,促成了四大步兵聯隊長爭搶頭功的“jī烈”局面。
第9師團四個步兵聯隊,跑得最快的是人見秀三的步兵第19聯隊,這會都已經打到光華門外了,這倒不是說步兵第19聯隊的戰鬥力有多強,也不是因為人見秀三的指揮造詣有多麼高超,而是因為步兵第19聯隊的運氣足夠好。
51師從淳化鎮後撤,日軍第9師團尾隨追擊,卻在河定橋遭到了張靈甫306團的頑強阻擊,數次猛攻均告失利,吉住良輔便命人見聯隊從側翼迂迴攻擊,人見聯隊的這一記迂迴正好打在了88師跟51師換防的空檔上。
88師和51師幾乎是同時接到撤退的命令,但88師的防區在城垣外,接到命令後很快就撤入了城內,然而51師的防區卻遠在淳化鎮,接替88師防區需要時間,正是這一時間差讓人見聯隊鑽了個空子,一下就衝到了光華門外。
眼見得人見聯隊已經打到光華門外,脅坂次郎焉能不著急?
脅坂次郎做夢都想著能夠頭一個打進南京冇城,奪取首陷南京的潑天大功,於是他趕緊讓自己的副官把手下三個大隊長叫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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