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沉沉,濃墨裡還有烏雲滾滾,似乎有千斤巨石壓在頭頂。
郭子安躺在床上,看著燈火通明的窗外,聽著院子裡說話聲腳步聲從嘈雜到安靜。
“她帶了多少人?”他問道。
蹲在窗邊的黃居道:“沒有帶人,只有她和康年。”
郭子安默然,他覺得自己應該想些什麼,但又沒有什麼可想的,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嗎?涉險的事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做。
站在院門外尚未散去的官員們則想的很多。
“太冒險了。”一個官員搖頭感嘆,“只有兩個人怎麼行?外邊那麼多兵馬。”
另一個官員則道:“這件事不是人多就能辦成的,人多潛行出去容易暴露,更何況人再多也比不過外邊的兵馬多。”
“沒想到宋元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一個官員嘆氣道。
相比於對薛青兩人的擔心,更多的人是擔心目前的形勢,聽著這官員的嘆氣,眾人看向外邊,觸目所及並不是一片黑暗,黃沙道城的夜晚燈火通明,但這光亮並沒有帶給人絲毫的安全感。
“你說,她真是去說服篤大人了嗎?”一個官員忽道。
這話讓眾人都看向他。
說話的人陡然被注視有些訕訕,但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遮掩內心的,下一刻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現在的形勢大家都心知肚明,打是打不過,說服篤大人也希望不大。”他接著道,“一個困局死局,她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諸人也沒有反駁他,顯然的確也都有這樣猜測。
“她跑了也好。”一個官員道,“她跑了我們倒也是有救了。”
“是啊,宋元只不過是要她死。”另一個官員低聲道,“她跑了,宋元去追殺她,黃沙道這邊圍著也沒有意義了。”
所以對於薛青要出成去解困局他們都沒有反對,不管她是去送死還是逃生。
“根本就不會。”有聲音從後傳來。
門前的官員們回頭看去,見是黃沙道知府。
“要是別的地方你們說的有可能,但這裡是黃沙道。”他面色沉沉道,“這裡有個天降懲罰之類的把戲是很有意義的,不管殿下是死還是逃走。”
將黃沙道災難的惡名加註其身,能解釋她的死,也能毀滅她的生,對於宋元來說這是不容放過的機會。
黃沙道已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天下人很容易接受,那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諸官們神情黯然,倒是沒有再像剛知道黃沙道城被圍困時的驚怒慌亂,恐嚇說服黃沙道知府和胡將軍跟他們一起開城門迎宋元進城,甚至有人提議大家作證黃沙道地宮的事是假的安撫宋元.....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證人。”黃沙道知府淡淡道,“宋元不會讓你們活著出去的。”又糾正,“我們。”
“那就只能等死了。”一個官員喃喃道。
“怎麼就叫等死了,殿下不是已經去做事了。”黃沙道知府肅容道,抬手向城外方向拱手,“殿下一定會解救黃沙道之難。”
眾人看著黃沙道知府神情複雜,倒也有些羨慕他,有個可篤信的人其實也是很幸福的。
悶雷終於在頭頂滾落,如同巨石碾過,讓黃沙道陷入沉睡的些許民眾驚醒。
“又要下雨了。”
“把門窗關緊啊。”
家宅內並沒有陷入慌亂,夏日黃沙道本就是多雷多雨,並不會因此就想到月黑風高殺人放火,更何況現在的黃沙道對他們來說是最安全的,內裡有寶璋帝姬坐鎮,外邊有朝廷兵馬駐守,心裡有皇后娘娘鳳靈......
雷聲越來越密集,啪嗒一聲,大黃牙將窗戶推開,雷聲便瞬時砸進屋子裡。
“外邊的朝廷兵馬有古怪。”他說道。
坐在灶火旁的車馬店老闆用燒火棍挑了挑火,道:“有什麼古怪,是跟隨城裡這些大人們一起來的嘛,護衛,等城裡這些大人們查證相信了我們這裡是寶璋帝姬,他們就迎接護送帝姬殿下回朝了。”
大黃牙乾笑兩聲,道:“那你幹嗎不睡?”
車馬店老闆道:“我餓了吃宵夜。”
大黃牙沒有說話走到門邊,廚房門大開,站在門邊可以看到院門也大開著,黃沙道晚上城門緊閉可不需要迎接客人,透過敞開的大門可以看到街上,街上空無一人。
“我見過那場大火。”大黃牙說道,“真是嚇人。”
如今的黃沙道城多數是由周邊的城鎮村落的民眾在新城建立後移居進來,雖然不是當時的黃沙道城人,但那場大火燒的那麼大那麼久,好遠的地方都能看到。
“好好的提那個做什麼。”車馬店老闆沒好氣的說道,“晦氣。”
大黃牙回頭咬牙道:“自然是因為現在跟那時候一樣,雷雨,兵馬,落難的帝姬。”看著車馬店老闆手裡的燒火棍,“要不然你每天半夜都不睡守著灶火幹什麼?”
室內安靜一刻。
車馬店老闆看著眼前燃燒的灶火,道:“要是燒起來,就先把四周點燃。”
這樣當其他地方的火燒過來,這邊已經燒完了反而會安全。
大黃牙看著他,牙齒咬的咯吱響,臉上青筋亂跳,最終只蹦出一個字:“好。”
廚房恢復了安靜,車馬店老闆繼續看著灶火,大黃牙則看著門外,盯著頭頂上滾過的雷。
“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一定不一樣。”他道。
黃沙道城外一片漆黑,但在遠處一片山谷裡有無數的篝火點燃,站在山坡上看去,恍若天上星河跌落。
不止這裡,篤看向四周,在一片一片的黑暗中閃爍著無數這樣的星河,將前方明亮的黃沙道城圍繞,就像眾星捧月,又像鐵箍一般密密,外邊進不去裡面出不來,就像那時候一樣.....
這裡並沒有夜色的安靜,營帳間兵馬奔走,更有令兵在夜色裡賓士。
“篤大人。”有聲音從下方傳來,“宋大人有令。”
......
......
主帳裡將官們聚集,令兵將宋元的命令說完,奉上令牌。
篤伸手接過道:“末將領命。”
令兵離開,營帳裡的將官們立刻開始議論紛紛。
“是要夜戰,而且是攻城去解救那些大人們,這不好辦啊。”
“黃沙道城裡外皆明,他們一萬兵馬已經全部調回遍佈,日夜巡哨,只憑我們這些人突襲是不可能攻進黃沙道城的。”
聽到這句話一直沉默坐在案前的篤抬起頭道:“沒有什麼不可能。”
眾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篤卻沒有多說。
“去準備吧。”他只道。
一個將官還要說什麼被另外一個使個眼色,幾人退了出去,聲音從帳外傳來。
“..你問什麼,你忘了他是誰了?”
“..當年五蠹軍的篤大人啊,我知道,很厲害,但...”
“..不要但了,這黃沙道城他真夜戰攻城成功過,而且是在秦潭公手裡。”
“...啊十年前那次....那還真是不用但是了,跟那時候相比,這次容易多了。”
說話聲高高低低然後消散。
篤坐營帳裡看著手裡的令牌神情木然,這次跟那次也不一定容易,那次難的是外在,這次難的是....
“篤大人,這件事我覺得...”
腳步聲陡然在外響起伴著說話聲,同時帳簾被人掀起。
是哪個個將官還是想不通要回來爭論吧。
篤沒有抬頭,但握著令牌的手揚起,在那人邁進來的一瞬間令牌如箭直飛向來人....
鏘的一聲輕響,令牌與鐵器相碰,來人也向後退去,但只一步就停下,有人在後扶住他,同時身前也多了一根鐵條。
“小康哥,我就說了不用做這種樣子,直接在門口報出身份就好。”薛青道,“你哪裡騙得過篤大人嘛。”人越過康年,將令牌在手裡一拋,鐵條收起,“當然,換作我的話能騙過。”
她站定在案前,對端坐的篤微微一笑。
“篤大人,好久不見了。”
篤看著眼前的女孩子,青衫長辮,面容...
“篤大人。”康年走過來笑道,“你也認不得青子少爺了吧?”
篤看著薛青,道:“認得,跟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樣。”
第一次自然是指當初從大火中救出她。
薛青道:“不會吧,都說女大十八變的,我難道沒有越變越好看?”
康年哈哈笑了,篤沒有笑,道:“是,越來越好看了。”
薛青眼睛彎彎的笑起來。
帳內氣氛愉悅大家就像以前一樣。
篤道:“既然來了,你們今天就不能走。”
伴著這一句話出口,適才愉悅輕鬆的帳內頓時凝固,康年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瞬時聽不到自己的笑聲,整個人被強大的氣息籠罩。
動彈不得。
篤大人還是篤大人,從不廢話,只動手。
咯吱一聲響,篤手扶著的几案斷裂,身形頓時如虎。
“等一下等一下。”薛青道,後退一步,同時擺手,“我們來不是為了我們走,而是請你走的。”
這話還是一個目的,篤的身形沒有絲毫的停頓,如山一般砸向薛青。
他沒有理會康年,康年也無法動彈,神情不安看著這一幕,能動彈自如的薛青明顯沒有被篤壓制,但真動手的話,勢必要驚動整個軍營,除非他們各自一擊就殺死對方。
但如果這樣,他們來這裡也沒有絲毫的意義了。
薛青沒有後退也沒有上前,原地伸出手.....
“站住。”她道。
康年只覺得身形一鬆,威壓頓消,面前的篤一腳重重的踏落站穩。
厲害啊,康年一躍而起,這是什麼功夫?他看向薛青的手,一怔,瞬時也站直了身子。
蝙蝠令.....
“怎麼在你手裡?”康年脫口道,“不是秦潭公...”
薛青言簡意賅:“秦梅,我從他手裡搶來的。”將蝙蝠令握住垂下手,“我也沒想用它,說了也免得大家誤會,乾脆不提。”
康年明白她說的意思,朝廷一直宣揚薛青與秦潭公同黨,如果蝙蝠令在她手裡難免被人誤會。
篤道:“蝙蝠令已經被廢止了,用這個命令不了我。”繃緊身子要邁步。
薛青再次先一步抬起手,道:“我不是要用它來命令你的,我是要你用它來命令別人。”說罷手一甩。
篤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蝙蝠令,微微一怔,聽薛青的聲音繼續傳來。
“你用蝙蝠令調動大軍,立刻馬上離開黃沙道去擊退西涼。”
......
......
帳內沉默一刻。
西涼入侵的訊息天下皆知,篤當然也知道,只是現在.....
他搖搖頭道:“還是要我離開黃沙道,我說過,你用蝙蝠令命令不了我。”
“不是我在命令你,是先帝在命令你,是寶璋帝姬在命令你。”薛青打斷他道。
什麼意思?還是在說她是寶璋帝姬....篤木然看著她。
薛青看著他。
“先帝為什麼讓你組建五蠹軍?”
“守邊境抗擊西涼。”
“先帝是不是讓你與秦潭公共同抗敵,還要你們比出高下?”
“是。”
“當時你並沒有贏了秦潭公,所以你在秦潭公之下?”
“是。”
康年在旁輕咳一聲:“當初的事吧其實也不是這樣,高下也不是能明明白白分出來....現在別再說以前了。”
薛青道:“我不是讓你們懷念以前,我是在讓你們認清現在。”她指了指篤的手,“蝙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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