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耀在皇城。
宮門如常開啟,禁軍披甲帶械審視魚貫而入的朝官們。
今日不是大朝會,原本大家不用都來上朝,但寶璋帝姬歸朝這種大事,大朝會將持續一段時間,有太多後續的事要做。
張蓮塘站在最後抬頭看向前方,官員如常排列,但比起昨日隊伍中少了很多人。
前班位列三人,其實位列三人已經很久了,胡明陳盛先後告病,朝中顧命大臣只餘下王烈陽閭閻秦潭公。
如今依舊三人,但秦潭公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陳盛。
三人肅然前行,王烈陽雖然步伐穩健,但精神有些不好,或許是昨日沒有休息好,眼神渾濁。
昨夜必然很多人無眠。
行進的官員佇列沒有交頭接耳,唯有官靴踏在地面上發出聲響。
張蓮塘低頭看了眼腳下,昨日的血跡已經清洗過,但冬日裡天寒,仔細看磚石縫隙裡還是有些深色的印跡....有人撞了撞他的肩頭。
“別看了。”那官員低聲說道。
張蓮塘對他笑了笑收回視線,一步跨過去跟上前方的人。
大朝會依舊在昨日的大殿上,待百官入殿侍立,伴著奏樂宋嬰走了出來,她穿上了太子禮服,這是昨晚內庭連夜趕製出來的,在一個老太監的禮讚聲中,百官俯首參拜。
“千歲千歲千千歲。”
寶璋帝姬如今只是皇儲,雖然原本十年前就該登基,但一日儀式未成,就只能稱千歲,她坐在了龍椅的下首。
陳盛出列,先講了秦潭公以及其餘黨抓捕的情況,這也是百官們此時最關心的事。
“如今要查的是秦潭公謀逆案,追溯十年的舊案,要抓的同黨也是當年涉案的人。”待聽完陳盛念出的名單,宋嬰說道。
也就是說要抓的是那時候的同黨同犯,而不是如今的秦潭公的黨眾,這話讓殿內的官員們鬆口氣,秦潭公積威十年之久,朝中官員多多少少都與他有關係,但當年的謀逆大家可不是都參與,冤枉啊。
雖然秦潭公定罪謀逆後,其黨眾必然要被核查戒備仕途艱難,但只要不下獄不定罪,還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站在人前,一切都有可能。
殿內的氣氛明顯的變了。
在商議如何審秦潭公案時,有不少官員提出了建議,對於他們的建議宋嬰也沒有拒絕。
“秦潭公的案子不遮不掩審問。”宋嬰說道,“父皇母后被害要大白於天下。”
百官們俯首應聲是。
除了秦潭公的案子,當下另一件要務就是寶璋帝姬的登基大典,這甚至比定罪秦潭公更要緊,寶璋帝姬登基,秦潭公也就是定罪了。
大殿上變得嘈雜熱鬧,討論登基的事比討論秦潭公要令人放鬆。
當然這些大事自有各個部門的高官大人們操心,他們這些低等官員只要聽命吩咐就可以,張蓮塘站在佇列後安靜肅立。
薛青哪裡去了?
是從此後就銷聲匿跡,就像從未出現過嗎?
對於朝堂來說,多一個官員少一個官員沒有什麼,更何況還是一個被指出是女兒身的新晉官員,現在沒有人提及她,提了怕是自找麻煩。
或許多年以後會當做一件趣事來談及。
寶璋帝姬的趣事。
不是薛青的趣事。
她就被忘了。
不行。
張蓮塘一步邁出,舉起笏板高聲道:“殿下。”
年輕人清亮的聲音迴盪,蓋過了前方官員們的說話聲,殿內安靜,視線向後凝聚。
宋嬰也看過來。
張蓮塘施禮,道:“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如今很多人都有不解,但站出來詢問還是第一個,所以還是年輕好,殿內官員神情各異。
宋嬰看著張蓮塘,道:“講。”
張蓮塘道:“臣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如今明白青霞先生死因,只是不知薛青是否真是青霞先生的弟子?”
薛青。
殿內的官員神情有些驚訝,原來是問薛青啊,不過這個有必要嗎?
是對科舉的質問,當然也有不少人立刻反應過來,他們先前已經私下議論過。
那個薛青假扮男兒科舉中狀元,是科舉公道呢還是人為安排。
對於讀書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事,但是年輕人,這重要的事是為了更重要的忠義大事啊,這可不能質問,殿內些許騷動。
連一直沉默如同睡著的王烈陽都抬了抬眼皮。
陳盛微微皺眉,宋元臉上浮現怒意,更有康岱石慶堂等官員要站出來.....
“當然是。”宋嬰沒有絲毫不悅,道,“當初青霞先生知道孤的存在,但不知道薛青不是孤,青霞先生到長安府去,就是為了教導薛青,所以不僅薛青是他的弟子,孤也是他的弟子。”
陳盛亦是開口道:“青霞先生的確是收薛青為弟子,並非掛名。”
張蓮塘施禮應聲是:“那薛青考科舉是真的還是....”
宋元喝斷:“你要質疑什麼?鋤奸秦賊還是科舉重要?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為秦賊抱不平嗎?”
連聲喝問,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殿內的嘈雜頓消。
張蓮塘卻沒有畏懼,道:“宋大人,下官在說青霞先生和科舉,並非是說秦潭公,薛青在天下士子中有盛名,如果這件事不說清楚,唯恐引發諸多猜疑。”
宋元要再說話,宋嬰制止他,點頭道:“張大人所言極是,這件事也已有安排,審秦潭公的案子薛青是要出面的,到時候很多事都會解釋的。”
張蓮塘施禮道:“臣明白了,臣魯莽了。”說罷退回佇列,沒有給宋元再次呵斥的機會。
宋元甩袖看向龍椅前,道:“三天之內必要昭告天下。”
繼續先前的話題,官員們也再次議論殿內熱鬧嘈雜,就好似這個插曲沒有發生。
張蓮塘垂手站在後列,神情也恢復先前,認真安靜,旁邊忽的有人側身低聲:“那薛青真與你們同學?”
張蓮塘目視前方,身子也微微傾過去一點,壓低聲道:“是,同吃同住。”
旁邊有人豎耳聽到了,忍不住低聲道:“就一點都沒發現是女子?是不是避開人啊。”
張蓮塘低聲道:“沒有,她讀書認真刻苦,也常與同學們來往玩樂,蹴鞠更是拿手,我們長安城有蹴鞠賽,大家都親眼看到了。”
這樣啊......那這個薛青還真是有意思.....
大殿內嘈雜聲不止前方,後列也漸漸響起。
......
......
休息的人不太喜歡被嘈雜吵到。
叮噹一聲響,拋起的球落在地上,伸著手等待接球的宋虎子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張大嘴,這是要立刻哭鬧了,四周圍著一圈玩傳球的小廝畏懼轉頭,卻沒有去安撫宋虎子,而是看向屋簷下。
屋簷下一張搖椅,薛青裹著斗篷躺在搖椅上曬太陽,旁邊侍立四個婢女烹茶削果子,聽到這邊的動靜,撩起眼皮。
“掉了就撿起來。”她懶洋洋說道。
太好了沒生氣.....宋虎子的嘴巴忙合上,衝小廝們急急的擺手,小廝們也忙搶著撿起球,繼續高高的拋起接住傳送。
這種遊戲玩了很久了,大家能讓宋虎子接住球。
接到球的宋虎子很開心,哈哈大笑,一面跑開,小廝們圍攏的圈子便越來越大,球拋的越來越高越遠.....
以前也常這樣玩,宋虎子痴傻暴躁,大夫叮囑必須要多跑多動來發洩燥鬱。
但又跟以前不一樣,以前宋虎子跑動大喊大叫一臉暴躁,現在跑動比以前還要快,接住了球雖然還大喊大叫,但臉上都是笑,顯得很是得意,炫耀.....
搖椅上的薛青拍拍手:“不錯不錯。”又擺手,“玩吧玩吧。”
宋虎子便抓耳撓腮蹦跳,將球更用力的拋給小廝,示意小廝也丟擲更高更遠的球給自己,儘管那邊的薛青早已經收回視線,對婢女指指點點要茶要果子。
很快就到了吃飯的時間,薛青拿著選單挑揀一番讓廚房送來一桌子擺在廊下,拿起筷子看著眼站在院子裡摟著球傻笑的宋虎子。
“他,也吃飯吧?”她說道。
當然吃,早就該吃了,小廝們忙扶著宋虎子坐過來。
薛青拿起碗筷吃了幾口點頭:“不錯不錯,好廚藝啊。”滿意的再次夾了菜,忽的抬起頭,道:“你們看我幹嗎?”
旁邊站著的小廝們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盯著她,見她看過來更加慌亂,宋虎子坐在對面倒是很開心,咧嘴笑,口水滴落....
薛青並沒有嫌棄繼續大口吃飯。
小廝們對視一眼,一通眼神亂飄,兩個小廝站過來拿起碗筷盛好飯菜顫顫巍巍的送到宋虎子面前....
“少爺,吃飯啊。”他們說道。
宋虎子正咧嘴笑,陡然勺子遞到臉邊受驚大叫一聲抬手揮打,勺子和碗都跌落,灑了一身摔碎在地上。
小廝婢女們忙急急的收拾,這邊宋虎子已經哇哇哭起來。
“怎麼了?”薛青這才停下筷子,道。
一個小廝結結巴巴道:“少爺,都是餵飯。”
結巴掉的還有兩個字吧,都是小姐餵飯吧,薛青哦了聲,看了宋虎子一眼:“自己吃嘛。”
小廝諾諾道:“不會啊。”
薛青將碗遞給婢女示意添飯,看著對面坐著哇哇哭的宋虎子,道:“不許哭!”
宋虎子立刻閉嘴,看著她。
“不會就學啊。”薛青道,“誰也不是生下就會吃飯的,這麼大人了,學嘛。”抬手指使婢女,“給他添飯勺子。”
婢女垂頭應聲是依言而行。
宋虎子倒沒有吵鬧高高興興的接過,揮動勺子,十次九次都吃不到嘴裡,身上桌子上地上灑落一片。
薛青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吃飯,小廝婢女們也不敢上前幫忙,直到腳步聲傳來,同時有聲音響起。
“虎子自己吃飯了啊。”
薛青抬頭,看宋嬰從院門外緩步走進來。
.....
.....
婢女將碗筷擺好恭敬的退開,小廝們早已經退到門外,院子裡廊下三人圍坐。
“不是他不學,是被我伺候慣了。”宋嬰道,利索的將巾帕圍在宋虎子身前。
地上桌上都收拾乾淨了,宋虎子手中握著勺子任她擺弄只嘿嘿笑。
薛青道:“是我不會伺候人。”笑了笑,“偷個懶。”
宋嬰道:“不會伺候就不伺候,沒什麼的。”手裡不停,重新盛了飯菜放到宋虎子面前。
宋虎子立刻就拿起勺子亂戳,宋嬰抬手按住。
“虎子,這樣吃。”她說道,握著宋虎子的手帶著他在碗裡舀,再慢慢的送到嘴邊。
宋虎子果然吃了一口,咧嘴笑,口裡的飯菜再次散落掉在巾帕上。
宋嬰不以為意,繼續握著他的手帶著他吃飯,一面道:“傷怎麼樣了?用不用太醫看看?”
薛青也沒有停下,繼續吃飯,一面道:“養養就好了,皮肉傷。”
宋嬰看了她,道:“你有什麼要問的?來問我吧。”
薛青咬了筷子,想了想,道:“一時倒是不知道該問什麼。”
宋嬰道:“是,太突然了。”將宋虎子的嘴角擦了擦,繼續教他吃飯,“不該瞞你這麼....”
話音未落,宋元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嬰....”他的高聲揚起又壓下,“殿下,你怎麼來了?”疾步走過來神情焦慮。
宋嬰道:“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們在忙我也正好無事,爹,不用擔心。”
宋元看看她還握著的宋虎子的手,道:“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快回去吧,這時候可不能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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